《山海經(jīng)》獸形“神”探析——文學論文

    《山海經(jīng)》中充滿了大大小小的與“神”符號文化密切相關的內(nèi)容。《山海經(jīng)》中的“神”，總共出現(xiàn)95次,共涉及十八卷次。據(jù)統(tǒng)計,明確標明是“神”的形象在《山海經(jīng)》的篇章中分別出現(xiàn)次數(shù)是《南山經(jīng)》3次，《西山經(jīng)》24次，《北山經(jīng)》7次，《東山經(jīng)》4次，《中山經(jīng)》25次，《海外南經(jīng)》3次，《海外西經(jīng)》2次，《海外北經(jīng)》1次，《海外東經(jīng)》1次，《海內(nèi)南經(jīng)》1次，《海內(nèi)西經(jīng)》1次，《海內(nèi)北經(jīng)》1次，《海內(nèi)東經(jīng)》1次，《大荒東經(jīng)》6次，《大荒南經(jīng)》2次，《大荒西經(jīng)》5次，《大荒北經(jīng)》6次，《海內(nèi)經(jīng)》2次。其中有鳥首龍身、馬身龍首的獸形之神，也有龍身人面、馬身人面的半人半獸之神。此外還有未標明“神”字，但在神話系統(tǒng)中默認為神的，如夸父、共工、刑天等人形之神。雖然都是神，但是在不同的外形之下卻蘊含著不同的內(nèi)涵。

一、《山海經(jīng)》中獸形“神”的匯總

    《南山經(jīng)》是《山海經(jīng)》的第一卷，記載了“鳥身龍首”的獸形山神。

    “凡鵲山之首，自招搖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狀皆鳥身而龍首?！保ā赌仙浇?jīng)》）

    《南山經(jīng)》中記載的第一大山脈體系是鵲山，這一山脈體系從招搖山到箕尾山為止，總共十座大山，路程二千九百五十里。這十座山的山神，都長著鳥的身體和蛇的腦袋。郝懿行曾說，在“北堂書鈔一百三十三卷”引用過這段文字，但是記載的是“人身”而并非“鳥身”。

    “凡南次二經(jīng)山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吳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狀皆龍身而鳥首?！保ā赌仙浇?jīng)》）

    《南山經(jīng)》中記載的第二大山脈體系，從柜山開始，到漆吳山為止，共十七座大山，路程長達七千二百里。這十七座大山的山神都長著龍一樣的身體和鳥一樣的頭。

    “又東五百里，曰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南山經(jīng)》）

    《南山經(jīng)》的丹穴山有一種鳥，形狀和雞類似，羽毛五彩鮮艷，名字叫鳳凰。它頭上的紋飾像“德”字，翅膀上的花紋像“義”字，背上的花紋像“禮”字，胸前的花紋像“仁”字，腹部的花紋像“信”字。這種鳥只吃自然生長的東西，自己經(jīng)常一邊唱歌一邊跳舞，只要它一出現(xiàn)就會天下太平。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有天神焉，其狀如牛，而八足二首馬尾，其音如勃皇，見則其邑有兵。”（《西山經(jīng)》）

    從《西山經(jīng)》的泰器山再向西走三百二十里有一座山，叫做槐江山。這座山的山神長得像牛一樣，但有八只腳，兩個頭，尾巴像馬尾。它的聲音像勃皇的聲音。它的出現(xiàn)，預示著有兵亂發(fā)生。

    “凡北次三經(jīng)山之首，自太行之山以至于無逢之山，凡四十六山，萬二千三百五十里……其十四神狀皆彘身而載玉……其十神狀皆彘身而八足蛇尾?！保ā侗鄙浇?jīng)》）

    《北山經(jīng)》記載的北山第三大山脈，從太行山起，至無逢山止，共有四十六座大山。綿延曲折達一萬二千三百五十里。有十四個神靈，長著豬身子，帶著玉石。還有十個神靈，長著豬身子，腳有八只，尾巴像蛇。

    “凡岷山之首，自女幾山至于賈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狀皆馬身而龍首。（《中山經(jīng)》）

    《中山經(jīng)》岷山山系，從該山系之首女幾山到賈朝山，一共是十六座山，縱橫全場三千五百里。這些山中的神仙，都長著馬一樣的身子，龍一樣的頭。

二、獸形“神”與神話原型

    獸形神作為山神分布在南山山脈、西山山脈、北山山脈以及中山山脈。有“鳥身龍首”、“龍身鳥首”的南山山神，有“其狀如牛，而八足二首馬尾”，還有“彘身而載玉”、“彘身而八足蛇尾”的北山山神，以及“馬身龍首”的中山山神。

    “鳥身龍首”、“龍身鳥首”是南山山神。杜而未的《山海經(jīng)神話系統(tǒng)》中認為龍、蛇之類符號都在描述月亮的某種形態(tài)。何新在《諸神的起源》中認為，“龍不是一種非實存的生物，更不是某些人津津樂道的多種生物的拼合體。龍的神話起源于遠古對鱷魚與蜥蜴的圖騰崇拜?！雹俸涡逻€認為，鳳凰等鳥的原型就是鴕鳥。“鴕鳥能辨聽音樂，并且極善于舞蹈。其日常行走步態(tài)，昂首闊步有如倨傲的紳士。而到求偶的發(fā)情期，在交配之前，雄鴕鳥與雌鴕鳥一定要進行長時間儀態(tài)萬方的周旋舞蹈。這就是說，鴕鳥恰恰是傳說中那種‘自歌自舞’的‘五彩鳥’?！雹邙B和龍拼湊而成的南山山神處在南方。五方和五行文化在先秦已經(jīng)形成，南方神獸朱雀就是鳥的外形。

    “其狀如牛，而八足二首馬尾”是西山山神。許慎《說文解字》說：“物,萬物也。牛大為物。天地之數(shù)起于牽牛,故從牛勿聲?！雹畚魃缴缴袷桥Ｊ?，有學者認為牛首即是饕餮?！镑吟丫烤故鞘裁茨?？這迄今尚無定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是獸面紋。是什么獸？則各種說法都有：牛、羊、虎、鹿、山魈……本書基本同意它是牛頭紋。但此牛非凡牛，而是當時巫術宗教儀典中的圣牛?，F(xiàn)代民俗學對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調(diào)查表明，牛頭作為巫術宗教儀典的主要標志，被高高掛在樹梢，對該氏族部落具有極為重要的神圣意義和保護功能。它實際是原始祭祀禮儀的符號標記?！雹茉诮裉斓囊恍┪鞑可贁?shù)民族神話史詩中，依舊保留著類似西山牛頭山神的神牛。藏族古歌《斯巴形成歌》異文和問答歌《斯巴宰牛歌》記載，由于宰牛地方的不同，而形成天、地、山川萬物。哈薩克族、傣族神話中也有神牛的傳說。

    “彘身而載玉”、“彘身而八足蛇尾”，彘，即豬的意思，是北山山神。豬在八卦中屬于坎卦的動植物之象，坎卦方位為北方，引申為水。北方的方位也正是北山山神所屬的方位?！稏|山經(jīng)》有關于豬與水關系的記載：“有獸焉，其狀如彘而人面……見則天下大水?！倍诩t山文化中的玉龍其實就是豬的一種形變。

    “馬身而龍首”中山山神。鄂溫克族有牛神和馬神。蒙古族有馬神，“洪水淹世，神女麥德爾神馬四蹄踏動水面，放射火星經(jīng)過燃燒的塵土變成了灰，越積越厚形成大地。”⑤鄂倫春族、保安族神話中也有馬神。

三、獸形“神”的相關巫術

    “巫術活動一般有下面幾個基本要素組成：物質(zhì)用品，也就是工具；咒語——祈求或者請求，用以訴諸超自然的力量；某些活動和無聲的動作——儀式?！雹蕖渡胶＝?jīng)》獸形“神”的相關巫術也應當符合巫術活動的幾大標準，即工具、咒語以及儀式。然而，縱觀《山海經(jīng)》全文各卷，獸形“神”的巫術活動唯有在《中山經(jīng)》中相對完備。由此可以看出，同時具有了工具、咒語、儀式的祭祀巫術的中山是文化相對比較發(fā)達的山系。圍繞著山體而形成的巫術祭祀活動，展示了先民對于山體的崇拜。

    涉及到獸形“神”相關巫術的經(jīng)卷有《南山經(jīng)》、《北山經(jīng)》和《中山經(jīng)》三部分。

    “其祠之禮：毛用一璋玉瘞，糈用稌米，一璧稻米，白菅為席?！保ā赌仙浇?jīng)》）

    “其祠：毛用一璧瘞，糈用稌?！保ā赌仙浇?jīng)》）

    “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保ā赌仙浇?jīng)》）

    “其祠之：皆玉，不瘞。”（《北山經(jīng)》）

    “其祠之：皆用一璧瘞之。大凡四十四神，皆用稌糈米祠之。此皆不火食?！保ā侗鄙浇?jīng)》）

    “其祠：毛用一雄雞瘞，糈用稌?！保ā吨猩浇?jīng)》）

    “其祠之：羞酒，少牢具，嬰(毛)[用]一吉玉?！保ā吨猩浇?jīng)》）

    “熊山，(席)[帝]也。其祠：羞酒，太牢具，嬰(毛)[用]一璧。干儛，用兵以禳；祈，璆冕舞?！保ā吨猩浇?jīng)》）

    “毛”出現(xiàn)了五次，郭璞解釋這個詞，說：“言擇牲取其毛色也。”“毛”就是依靠牲畜的毛色差異來選取適合祭祀的牲畜的方法。袁珂在《山海經(jīng)校注》中寫到：“毛謂祀神所用毛物也，豬雞犬羊等均屬之?！痹娴慕忉屨J為，“毛”指的是祭祀所使用的豬雞犬羊等長著毛的牲畜。

    “璋”、“璧”、“璆”都指祭祀所使用的玉器?！碍G”，郭璞注：“美玉名?！痹孀⒔猓骸碍G音求”?！稜栄拧め屍鳌酚涊d曰：“璆、琳，玉也?！惫湃苏J為玉器具有通神的功效，因此常出現(xiàn)在祭祀場合，作為祭祀巫術活動中的工具。

    “瘞”在上文中重復出現(xiàn)，它的意思是指埋物祭地的一種祭祀儀式。郭璞云：“瘞，薶也?！薄秴问洗呵铩酚涊d：“有年瘞土，無年瘞土?！备哒T注：“祭土曰瘞。年，谷也。有谷祭土，報其功也。無谷祭土，禳其神也。”漢代的揚雄在《河東賦》中也曾經(jīng)寫到：“伊年暮春，將瘞后土?！?/p>

    “糈”，精米,古代用以祭神?！岸暋?，稻子。郭璞云：“糈，祀神之米名，先呂反；稌，稌稻也，他睹反。”袁珂解釋：“楚辭離騷云：‘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蓖跻葑ⅲ骸棒?，精米，所以享神。”

    “白菅”，白茅的一種。郭璞云：“菅，茅屬也；音間?！焙萝残性疲骸跋?，藉以依神?！痹诔鐾梁啿墨I資料中，用白茅作為驅邪靈物。例如，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詰咎篇》簡文記載：“十日收祭，裹以白茅”?！兑住は缔o上》：“初六：藉用白茅，無咎?！笨追f達疏：“存藉于物，用絜白之茅，言絜素之道奉事于上也?！惫湃苏J為白茅的潔白象征了美好的品質(zhì)，因此可以用來通神。

    “羞酒”，郭璞云：“先進酒以酹神?！辩姘福航?jīng)文嬰毛一吉玉與下文嬰毛一璧毛字，當俱係用字之訛，說已見上文中次八經(jīng)末段注。郭璞云：“席者，神之所馮止也?！焙萝残性疲骸跋敒榈郏中沃炓?；上下經(jīng)文並以帝冢為對，此訛作席，郭氏意為之說，蓋失之?！辩姘福汉抡f是也，王念孫亦校席作帝。

    “嬰”是項鏈。葉舒憲解釋：“嬰祭，主要是環(huán)玉以祭?，幧搅间疚幕疢7的‘串飾’小得套不進脖子，可以看作一種變體的‘嬰祭品’。國內(nèi)外墓葬或祭祀遺址有用石子等擺成環(huán)形者，也可以看做一種‘嬰祭’；或說，是‘巫術圈’，借以防止野物惡鬼擅入?！雹?/p>

    “儛”，《廣韻》：“儛同舞”。上古民俗中，歌舞主要是祭祀太陽和祭祀天的活動方式。郭璞云：“禳，祓除之祭名；者，持盾武舞也。”汪紱云：“求福祥則祭用璆玉，舞者用冕服以舞也。”二句意當為禳則干舞，祈則冕服持玉以舞也。“巫術行為的核心乃是情緒的表演?！雹唷啊渡胶＝?jīng)》中每當出現(xiàn)龍鳳神話形象時，總是伴有歌舞音樂,顯示了祥和安樂的情感體驗。”⑨手祭祀的同時還要伴之以舞，手持干戚等兵器跳舞則可以消災；穿上禮服跳舞則可以祈福。持兵器舞蹈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巫術儀式所記載的時代戰(zhàn)事頻繁。

    《山海經(jīng)》最早是一幅圖畫，有的學者認為《山海經(jīng)》是上古流傳而來的寶藏，有的學者則認為這本書是漢代人之作。倘若如前者所言，那么歷經(jīng)數(shù)千年傳抄、圖文互轉，《山海經(jīng)》原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也已經(jīng)無法確定。總而言之，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今天看到的版本融匯了漢代這個大一統(tǒng)時代的文化背景，而這個背景也正是孕育了華夏子孫數(shù)千載的中華文明?！渡胶＝?jīng)》內(nèi)容豐富龐雜，是中國神話的搖籃。“神話是原始先民在社會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的內(nèi)容涉及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既包括世界的起源，又包括人類的命運，努力向人們展示‘自然與人類命運的富有教育意義的意象’。”⑩

注釋：

①②何新：《諸神的起源》，光明日報出版社1996年版，第6頁，第344頁。

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30頁。

④李澤厚：《美學三書》，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3頁。

⑤姚寶瑄：《麥德爾娘娘開天辟地》，民間文學1986年版，第3頁。

⑥[蘇]A.Ю.格里戈連科：《形形色色的巫術》，吳興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頁。

⑦葉舒憲、蕭兵、[韓]鄭在書：《山海經(jīng)的文化尋蹤(上)》，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69頁。

⑧[英]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李安宅編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78頁。

⑨⑩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一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43頁，第33頁。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2]袁珂.山海經(jīng)校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姚寶瑄.麥德爾娘娘開天辟地[J].民間文學,1986.3.

[4][英]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M].李安宅編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

[5][蘇]A.Ю.格里戈連科.形形色色的巫術[M].吳興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6]何新.諸神的起源[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6.

[7]李澤厚.美學三書[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

[8]葉舒憲、蕭兵、[韓]鄭在書.山海經(jīng)的文化尋蹤(上)[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

[9]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