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頌》與《秋曉風日偶憶淇上》之比較

約翰·濟慈的《秋頌》和王闿運的《秋曉風日偶憶淇上》雖都為十九世紀的詠秋名作，但受到不同的民族傳統(tǒng)、詩學理論以及個人性格等，在情感表達及創(chuàng)作手法等方面不盡相同，因此詩也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以下將從三個方面來比較中英兩首詠秋詩的不同。

一、 “自我”隱蔽與“自我”張揚之比較

約翰·濟慈的《秋頌》為讀者描繪了一幅秋日之圖，詩人著眼于秋實、秋色、秋味、秋收、秋聲，借助多種修辭手法，用細致生動地筆觸、舒緩優(yōu)美的語言描摹出一幅秋天的畫卷。從秋日清晨的晨霧繚繞下的花草與谷物、秋日午后的金色打谷場到秋日傍晚的飛蟲與小鳥，細致地描寫了秋日不太不同的景象。

縱觀《秋頌》一詩，濟慈卻采用了另一種情感的表達式：由高調(diào)的表達自身的情感轉(zhuǎn)變?yōu)槠胶褪婢?，以冷靜的心態(tài)而旁觀。這種超然的物外姿態(tài)源于濟慈“客觀感受力”的詩學理念?？v觀全詩可以發(fā)現(xiàn)，詩中所出現(xiàn)的主語不是物的名稱就是第二人稱“你”、“你們”或者第三人稱“它們”，而從未出現(xiàn)第一人稱“我”。《秋頌》一詩沒有詩人自我，濟慈一直試圖將自我隱去。例如：“霧氣洋溢、果實圓熟的秋，你和成熟的太陽成為友伴；”、“一次一次開放過遲的花朵，使它們以為日子將永遠暖和，因為夏季早填滿它們的粘巢?！薄ⅰ罢l不經(jīng)?？匆娔惆橹葌}？在田野里也可以把你找到，你有時隨意坐在打谷場上，讓發(fā)絲隨著簸谷的風輕飄；”、“你昂首背著谷袋，投下倒影，或者就在榨果架下坐幾點鐘，你耐心瞧著徐徐滴下的酒漿?！钡?。詩人好似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以全知性的視角觀察著秋日中的萬物，使詩人情感表達得更為深沉含蓄。

王闿運的《秋曉風日偶憶淇上》重在“自我”的全力張揚。中國的詩詞講究物我合一，情景交融，把情志視作物我感應的結(jié)果。物即我，我即物，心物交應，物我為一。全詩雖未出現(xiàn)一個人稱代詞，但結(jié)合詩的寫作背景與詩中強烈的情感，不難發(fā)現(xiàn)詩人將情與景的融合，實則表達了自己仕途不順、一心歸隱的情感。詩的前半部分描寫秋日的早晨秋光如洗，樹枝的綠色早已退去，此時此刻的景象讓詩人想起了在淇水時的秋日之景。前半部分實為后半部分的抒情做鋪墊。由“自從閉門來，屢見王路蹇。澤衰懷綠猗，道難懼蓬轉(zhuǎn)?！眱删淇芍?，詩人其實是為自己“仕途坎坷”而不平。王闿運是晚清時期公羊派詩人之一，研習“帝王之道”，主以張儒家的 “仁”救世。在十九世紀的中國，清王朝早已步入沒落的時期，隨著帝國主義的侵入晚清王朝更是風雨飄零。太平天國運動、義和團運動等也是此起彼伏，再加上各路軍閥混戰(zhàn)，當時中國的局面是不堪一擊。在這樣一個戰(zhàn)亂的國家，王闿運“仁”的主張顯得更為不切實際。以至于王闿運在和曾國藩討論兵法時，曾國藩在紙上寫下了無數(shù)個“謬”字。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王闿運的主張得不到采納，無奈之下才在《秋曉風日偶憶淇上》一詩中表達了對仕途艱難，自己的抱負得不到舒展的感慨，全力的張揚了自己內(nèi)心受挫后的情感以及對當朝執(zhí)政者的控訴

對于此處的不同可以從詩學理論中找到答案。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指出：“詩者，吟詠情性也?！边@里嚴羽高度概括了中國抒情詩的審美取向: 它注重的是實實在在的抒情, 不講究寓情于理?！肚飼燥L日偶憶淇上》一詩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寫景的同時直言不諱的抒發(fā)了內(nèi)心的惆悵，張揚“自我”的情感。而西方詩學理論指出“趣味要與道德理性為基礎⋯⋯它強調(diào)感情和理想之間的協(xié)調(diào)以及后者對前者的控制, 一切都要‘得體’‘合適’” (余紅, 1999: 189) 。到了艾略特那里, 它強調(diào)“詩不是放縱感情, 而是避卻感情, 詩不是表達個性, 而是避卻個性。” ( 轉(zhuǎn)引自劉正光, 1998: 42) 。《秋頌》中“自我”的隱蔽將詩人的情感融入萬物的情感中，將主觀化為客觀，避免獨立個人情感的張揚。

二、 “悲”與“希望”的對比

約翰·濟慈的《秋頌》一詩中喜中帶悲，卻又悲中藏著希望。詩中描寫綴滿葡萄的藤架、結(jié)滿蘋果的果樹，還有那忙碌著采集蜂蜜的蜜蜂，以及第二節(jié)中的金黃谷倉，所有這些都暗示了豐收的喜慶。但是如果細讀詩文，卻可以發(fā)現(xiàn)濟慈所用的詞語，例如：“maturing，conspiring with，ripeness，o'er-brimmed”等這些詞都隱含著另外一種意思。“conspiring with”為“密謀”的意思，在這里濟慈將秋日的種種景象看做是秋和太陽密謀的結(jié)果，讓人不能感覺這是一場陰謀，這些美好像是一個誘餌，等待著獵物的到來。而“maturing，ripeness，o’er-brimmed”這些詞都是較為極端的詞，太陽已成熟、果實已熟透，就連夏季都已填滿了花朵。正如“月滿則虧”一樣，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已達到了極致，給人一種將要崩潰之感。第二節(jié)中的“隨意坐在打谷場上、為罌粟花香所沉迷還有徐徐滴下的酒漿（王佐良譯）”都給人一種緩慢懶散的感覺。繼植物和人分別作過主角之后, 在詩歌的第三節(jié), 詩人又讓大自然的另一個主角“動物” 依次出場: 河柳下的小飛蟲在哀鳴; 籬下的蟋蟀在歌唱即將被屠宰的群羊高聲咩叫；紅胸的知更鳥也群起呼哨。在這秋天的合唱中, 又何嘗沒有詩人發(fā)出的共鳴?濟慈雖為一代文豪卻在當時鮮為人知，再加上自己的身世坎坷、親人都相繼去世以及婚姻的不幸，這些都為此詩添加了悲的氛圍，讓人感到一切美好的背后都暗藏著危機，可謂是喜中帶悲。雖然如此但詩人最后卻筆鋒一轉(zhuǎn)寫道，“叢飛的燕子在天空呢喃不歇。（王佐良譯）”燕子是春天的象征，而春天則是希望的象征，預示著對未來的期盼。由此看來，《秋頌》雖然有著點點滴滴的“悲”，但在全詩的最后也給人以希望，悲中藏著希望。

王闿運的《秋曉風日偶憶淇上》的基調(diào)則以悲為主。全詩開端就是“秋云”兩個字，卻也并沒有用過多的修飾語來形容，如此這樣，就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秋日的天高云淡?！巴浔桃焉ⅰ币痪潆m未寫秋天的到來使樹葉枯黃，只用“已散”二字來說明，給人以變化之感?！扒镌葡闯抗猓浔桃焉?。”整句給人以秋日的肅穆冷淡的感覺，為全詩奠定了悲的基調(diào)?！白詮拈]門來，屢見王路蹇?！睆摹伴]門”二字可以看出詩人逃離塵世，在深山處幽居。“屢見王路蹇”一句寫詩人在幽居之時時時可以看見那些因仕途艱難而郁郁不得志的人?？此拼司涫亲髡哐运?，實則是寫自己，以他人喻自身的仕途不達。詩的最后寫道“誰謂山水深，方從寸心遠”表達了平靜靠內(nèi)心獲得的道理，作者幽居山林，表明了作者對自己仕途多舛的無奈之情，并未像濟慈的《秋頌》一樣給人以希望。

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同民族性格的影響。杜詩中以“悲”為基調(diào)受我國傳統(tǒng)審美取向中“以悲為喜”思想的影響。儒家思想是我國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 其思想的核心是“仁”。在文學中“‘仁’這種盡善盡美的理想之發(fā)端應是“悲言”即悲憫傷感之言?？梢? 同情憐憫之心所產(chǎn)生的悲憫傷感之言才是儒家所追求的盡善盡美的文學境界” ( 董貴杰。1998: 105)。相反, 西方的民主政治講究以自我為中心, 以追求享樂為目標的外向型民族性格, 他們崇尚的是自由平等、個人享樂、個人冒險等等。因此西方的詩往往能放眼未來，尋求希冀。

三、 “擬人擬神”與“白描”之比較

《秋頌》采取了擬人擬神的創(chuàng)作手法。詩的第一節(jié)，秋天是果實的創(chuàng)造者她身披著霧氣蒙蒙的外衣和成熟的太陽成為密友, 密謀著用果實重載著葡萄藤, 壓彎蘋果樹枝, 讓水果熟透了心, 使瓜果膨脹, 用甜核撐鼓榛子殼, 催發(fā)過季的花, 使蜜蜂產(chǎn)生錯覺。將秋天比作了有血有肉的人，親手裝飾了自然萬物。第二節(jié)的“秋天” 是農(nóng)夫或農(nóng)神。她經(jīng)常逗留在谷倉里;隨意坐在打麥場上, 讓發(fā)絲隨著簸谷的風輕飄;被罌粟濃烈的氣味所迷醉, 沉睡在收割一半的田壟上;頭頂著麥穗藍筐, 小心翼翼地蹚過小溪;在榨汁機旁坐上幾個鐘頭, 耐心凝視著最后慢慢滲出的果汁?！扒锾臁?的坐臥行走、舉手投足, 無不具有人或神的神態(tài)。讀到這一節(jié),不禁聯(lián)想到希臘神話的農(nóng)神Demeter或羅馬神話中谷物女神Ceres。第三節(jié)的“秋天” 是指揮家。她指揮著大地的生靈同唱著秋歌, 唱出對秋天豐收的的喜樂, 唱出對秋天的哀愁。全詩把“秋天” 人格化, 賦予神的萬能, 貫串于天地萬物之中, 從而使人物、動物、神靈處于一個亦真亦幻的、如詩如畫浪漫的和諧世界。

而王闿運的《秋曉風日偶憶淇上》則使用了白描的創(chuàng)造的手法。全詩前半部分描寫秋季的早晨，因此景想到了淇水的景象，進而抒發(fā)了對仕途不濟的感慨。全詩直抒情誼，并不像《秋頌》的擬人擬神的寫作手法。

總結(jié)

約翰·濟慈和王闿運在詠秋詩學的寫作上呈現(xiàn)了很大的不同，各自在寫作中融入了本民族不同的民族性格和思維方式。也正是這些不同，他們像人們展示了不同國家的文化傳統(tǒng)，豐富了世界文學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