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小說中的悖論

卡夫卡是表現(xiàn)主義代表人物之一，在他作品中體現(xiàn)著或隱或顯的悖論思想，成為了典型的“卡夫卡式”的文學作品。悖論原本是一個哲學術(shù)語，又可稱為悖謬，其中含有倒轉(zhuǎn)、二律背反、自相矛盾等意思?？ǚ蚩ǖ你Ｕ撍枷刖捅憩F(xiàn)為一種在對立的兩極之間進行的滑動，邏輯上相悖的對立的雙方在藝術(shù)世界中和諧共存。一些文學家在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時，經(jīng)常把悖謬當作一種思維方法和修辭方法。在卡夫卡來的作品中，悖謬同樣不僅僅是一個哲學概念，同時又是一種美學特征和藝術(shù)方法。

一、 對卡夫卡的悖論寫作緣由的探究

卡夫卡出生于歐洲動蕩的十九世紀末，父親赫爾曼·卡夫卡對兒子的否定式教育，對卡夫卡的一生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他慣于發(fā)號施令，并要求絕對服從?？謶?，彌漫在卡夫卡的生命中，這實質(zhì)上是一種面對死亡的恐懼。著名人生存論心理學家 E·貝克爾的認為，死亡恐懼是人類心理中最為普遍、也最深刻而隱蔽的存在性不安，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致命傷口?？謶终紦?jù)著他的全部生活，對父親的安排逆來順受，總是下意識地規(guī)避一切可能產(chǎn)生對抗的矛盾性因素，肯定一方的同時又不否定另一方，做出結(jié)論之后又將它推翻，使他的寫作以分裂、變形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ǚ蚩ㄉ砩献顬榈湫偷奶卣髦?，就是嚴重的自我分裂。他的性格中充滿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悖謬，甚至他作品中的主人公也常常具有分裂的人格和分裂的意識。可見，卡夫卡的悖論寫作與他的個人經(jīng)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卡夫卡試圖解釋過自己的矛盾心理，他這樣說道：“在我內(nèi)部總是存在著兩個沖突的自我，其中的一個是你想讓他成為的那種人……然而，第二個自我，除了工作什么也不想，這是他唯一的興趣。這兩個自我被捆在一起互相斗爭，……第一個自我依賴第二個自我；第一個永遠不會……取勝。”自我分裂成為卡夫卡身上最為典型的特征之一，換句話說，他的性格中充滿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悖論。作家性格的獨特性及人格的復雜性通過文學向世人展示了出來。他完全出于表達內(nèi)心的需要而進行創(chuàng)作，可以說卡夫卡的文品和人品是完全統(tǒng)一的。他創(chuàng)作的目的不是為了憑技高超的寫作技巧獲得作家的桂冠，甚至也不是為了給別人看，而寫作純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說，是他生存的一種方式?？ǚ蚩▌?chuàng)造出一個夢魘般卻極度真實的世界，當人們走進這個世界，透過夢魘般地獄的表象，卻能聽到直達人類靈魂底部的呼喊！

二、 卡夫卡的悖論思想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

卡夫卡的作品讓讀者時常感到荒誕離奇，但事實上卻是真實的再現(xiàn)。他的許多作品猶如噩夢的重現(xiàn)，但他從來不把夢稱為夢，而是將它們直截了當?shù)刈鳛樾≌f的現(xiàn)實敘述出來，以最平常、最不引人注意的語氣和態(tài)度進行敘述，就像描述一件最稀疏平常的事。他敘述的事件和境況常常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而敘述者或作品中的人物卻毫不驚詫。在《變形記》中，主人公格里高爾一覺醒來，變成一只巨大的甲蟲。這實屬一件如噩夢般荒誕離奇的事情，但在作者筆下卻顯得異常平靜，主人公自己仿佛也輕松地接受了這一現(xiàn)實。米蘭·昆德拉這樣評論到：“就格里高爾這個甲蟲式的人物而言，總的說來是超自然，超現(xiàn)實的人物，也就是非現(xiàn)實的，但就他所生活的環(huán)境而言，就他周圍的社會關系而言，則又都是現(xiàn)實的，是一定社會生活的真實再現(xiàn)?！毕襁@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時常被作者用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敘述描寫，明顯與常理相悖的事情發(fā)生得卻那么合理正常，和真實交織在一起。這種由卡夫卡深入介入的表現(xiàn)方式在實質(zhì)上是極為主觀的，但在形式上又是完全客觀的。這里體現(xiàn)的就是一種對客觀現(xiàn)實的一種的悖謬觀。

卡夫卡是二十世紀初唯一的、最為深切地體驗到人的自由的真實含義的作家。他在作品中從多種層面上展現(xiàn)了人在生存中所處的介于自由與奴役、自由與權(quán)威之間的尷尬境地，揭示了人在自由的追求與放棄上所體現(xiàn)的悖謬特征。

人的自由在形式上體現(xiàn)的主要是選擇的自由。在卡夫卡的文學作品中，人物的行動幾乎都是自由的：《判決》中的格奧爾格雖然被父親判決去投河淹死，但是并沒有人逼著他去這么做，他完全有選擇不去投河的自由；《訴訟》中的約瑟夫·K雖然被捕了，卻并未被關押、拘禁起來，反而有選擇是否出庭的權(quán)利；《城堡》中的K.甚至是自作主張地跑到村子里來，他不僅享有絕對的人身自由，并且可以隨時離開。表面看來，這些人享有充分的行動自由，甚至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然而事實上卻并非如此。他們的命運總是處于某種神秘的必然性之中，因此人的自由是相對于種種匿名的權(quán)威而言的，在權(quán)威的重壓下的茍延殘喘。這就導致了人們在尋求絕對的自由的過程中反而失去了自由，最終不得不與那些同他對抗的匿名的權(quán)威相妥協(xié)。

弗洛姆曾說，人自由了，可同時也就孤獨了，這是一枚錢幣的正反面。在卡夫卡的作品中，自由是相對而又虛幻的，而孤獨則是絕對而又真實的。這種孤獨感主要體現(xiàn)于人與社會的分離、人與人之間的分離、人與自我的分離以及人與世界的分離。因此，在卡夫卡的作品中人們一方面渴望絕對的孤獨，另一方面卻又懼怕孤獨，渴望與別人融在一起，以此逃避孤獨的痛苦。然而，竭力逃避孤獨，卻只能使自己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從而陷入孤獨的悖謬之中。

卡夫卡總是在作品中刻意描寫人與社會之間、人與人之間及人與自我之間扭曲的關系，正是這樣的扭曲造成的人的恐懼感與孤獨感。由于孤獨，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幾乎不可能，因此卡夫卡筆下的主人公似乎總處于別人的某種程度的誤解中?！蹲冃斡洝分械拿妹贸鲇趯χ魅斯摹皭圩o”，堅持要把格里高爾房間里的所有家具都搬走，結(jié)果卻給格里高爾造成巨大的傷害，并招來了致命的一擊，以為這種“愛護”是建立在誤解之上的?！杜袥Q》中的父親把主人公渴望結(jié)婚的愿望鄙視為“因為她撩起了裙子”?！对V訟》中的K似乎專門在尋求女人的幫助，先是比爾斯納小姐，后來是法庭聽差的老婆，最后是這個小護理，可是這些女人都誤以為K所需要的不過是男女私情，是肉體的安慰。

事實上，卡夫卡筆下描寫出來的人物是真實的，具有充分的現(xiàn)實可能性。他把生活中一些悖乎常理的荒誕因素加以顯微化處理使之變得真實、可信。這些荒誕生活因素的藝術(shù)真實，經(jīng)過顯微化處理后，被一再地重復、強調(diào)，就跟世事人際關系中應有的正常關系脫了節(jié)，從而顯示出情節(jié)上深層的荒誕性。與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相比，藝術(shù)的真實性往往更具懾服力，這種深層的荒誕性從總體上反映出客觀荒誕世界的現(xiàn)實真實，特別符合人們對這種真實性的內(nèi)心體驗。讀者通過這種整體合理化的藝術(shù)描寫，更為深刻、真切地體察到了現(xiàn)實關系的內(nèi)在荒誕性。

三、 結(jié)語

卡夫卡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充滿著悖謬，危機四伏，而陷入其中的人根本無法找到出路。悖論作為貫穿卡夫卡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一條主線，是了解卡夫卡最好的契機和切入點。它不僅給卡夫卡提供了一個觀察世界的獨特視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創(chuàng)作也孕育在其中，并賦予他的作品以“卡夫卡式”的獨特藝術(shù)風貌?？ǚ蚩ㄔ谌藗冸y以想象的精神磨難下，依然懷著極大的熱情，執(zhí)著地探尋著人的真實生存境況，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雖然卡夫卡最終也沒有找到一條出路，但是他的這種深入骨髓的文字描寫本身就具有了劃時代的意義。